彭德怀落难后遭侮辱毒打 “文革”中得不治之症

2015-05-29 08:57 来源:北京青年报 分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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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德怀与家人在吴家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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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彭德怀在四川三线建设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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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5年9月27日,毛泽东为罗舜初(左一)授勋后亲切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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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年,罗舜初(右一)在南昌舰和水兵座谈

◎罗小明

(作者系罗舜初长子)

““左”没有纠成,彭德怀却成了“资产阶级野心家、伪君子”,对于罗舜初来说,这个弯子实在没法转”

1959年8月16日下午,正在哈尔滨汽轮机厂参观的海军副司令员罗舜初接到北京打来的紧急电话:“军委通知,要开扩大会议,请你明天马上赶回北京。”

“我今天刚到,还有一大摊事没办完呢!能不能缓两天再回去?”

“不行,军委通知不准请假,必须准时到会!”看来没价钱可讲,只有回去了。可这一趟总不能空跑吧,罗舜初放下电话,立即布置挑灯夜战,连夜开会。

回到北京后罗舜初才知道,就在他离开北京的那一天,在庐山上召开的八届八中全会落下了沉重的帷幕。全会做出的决议不是总结“大跃进”以来的经验教训,而是《为保卫党的总路线、反对右倾机会主义而斗争》的决议和《关于以彭德怀同志为首的反党集团错误的决议》。

对于这个意想不到的结果,罗舜初很有些想不通。平心而论,在军队建设的许多问题上罗舜初和彭德怀都有相同之处。在高级干部眼中,彭德怀是个不党不群、严肃有余的人。罗舜初随彭德怀出过几次差,每次路上都是彭德怀独自在他的车厢内看书、批文件,随行的各单位负责人则在另一节车厢聊天、打扑克,等候彭德怀的传唤。彭德怀叫到谁,谁就过去谈工作,谈完就走,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谁若想和他套近乎多说几句,肯定会挨骂。现在怎么会闹出个“军事俱乐部”来呢?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至于说彭德怀艰苦朴素是假的,是“伪君子”,就更让人不可思议了。抗战中期,山东军区司令员兼政委罗荣桓到苏北新四军看病回来,捎回了新四军副军长张云逸给罗舜初的一封信。红军时期,罗舜初在军委一局当参谋,张云逸是一局局长。老局长在信中勉励正在成长中的小参谋,要他向毛主席学习总揽全局、向周恩来副主席学习细致的工作作风、向彭德怀学习艰苦朴素的优秀品质,可见彭德怀的艰苦朴素,在党内军内早已有口皆碑。

1959年的5月,罗舜初从海南岛出差回来,看到北京正在为迎接国庆十周年而热火朝天地突击进行十大建筑工程时,在一路上看到的贫困现象以及海军部队面临的艰难条件,在他头脑中形成了强烈反差,不禁感慨万分:“群众生活这样苦,十大建筑能不能少搞几个,缓搞几个。”

所有这一切,罗舜初满以为在八中全会上可以得到纠正。没想到“左”没有纠成,彭德怀却成了“资产阶级野心家、伪君子”,对于罗舜初来说,这个弯子实在没法转。正是怀着满腹的惆怅与迷茫,罗舜初走进了军委扩大会议的会场。

“两人曾经有过一场面对面的争论,气得彭德怀大骂罗舜初是死顽固”

军委扩大会议后,全军各大单位相继召开党委全会,进一步批判右倾机会主义思想,肃清彭德怀在军中的影响。海军也不例外,立即召开了海军党委一届七次全会。

海军一位主要领导在预备会议上为会议定下了基调:“在这次会议上,罗舜初同志要有充分精神准备,会议焦点会集中在你身上。军委扩大会议你不揭发彭、黄,大家对你有意见。彭德怀说的一些话,今天看对你不利。1954年我们批评你右倾保守,彭德怀骂海军党委有鬼。去年彭德怀对黄克诚说,以后开会,海军不要叫我去,叫罗舜初就行了。军委决定你调新的工作岗位,也要看你这次会议的表现。林总说过,罗舜初同志在海军要好好检查一下,不要把那些缺点带去,带去不好。”

海军部分常委也都表示:“罗舜初同志在这次军委扩大会议上不仅不表示态度,也不揭发彭、黄,只谈一般大家已说过了的一些问题,希望罗舜初同志老实做检讨,承认错误。”

其实,就在彭德怀被罢官之前不久,为了海军要不要有航空兵,罗舜初和彭德怀曾经有过一场面对面的争论。罗舜初不顾彭德怀的倾向性意见,硬是坚持海军必须要有航空兵,彭德怀气得大骂罗舜初是死顽固。罗舜初现在完全有资本、有条件借着庐山会议的决议,站出来大胆揭发、批判彭德怀。没想到罗舜初的表现实在出乎人们的意料,他竟在会上公开表示:“对于彭德怀同志的影响要有正确的估计,过高或过低都是错误的。”在这个时候,多数人都唯恐别人说自己对彭、黄的影响估计过低,和彭德怀划不清界限,你罗舜初反倒提出估计过高是错误的,这不是明摆着自己往枪口上撞吗?更有甚者,罗舜初对一些受彭、黄牵连的人也出人意料地表示出友好的态度。

八届中央候补委员、国防科委副主任万毅在庐山上因为赞成彭德怀的观点被点了名,回到北京后鬼都不上门。在军委扩大会议上,人们像躲瘟神一样唯恐避之不及。罗舜初倒好,见到万毅后不但不躲避,依旧像以往一样大大方方和万毅握手、问候。

邓华、洪学智在军扩会上是重点批判对象。罗舜初则在小组会上公开表示:“他们两人未必是军事俱乐部里的人。”对于他的这些表现,大家怎么能放过呢?起码要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以求自保。

“我同意把问题搞清楚,是就是,否则弄得我也睡不好觉。我相信全会会弄清楚我的问题,我没有什么顾虑。”罗舜初心平气和地对大家的意见做出简单回应。

全会第一天,罗舜初报名第一个发言,他直言不讳地说:“由于分工,我和彭德怀同志接触较多。我认识彭德怀同志是在中央苏区、抗战期间和北京解放以后,直接间接在他领导下前后有十几年,时间不算短,他对我影响是有的。他艰苦朴素,勤勤恳恳,印象是好的,在山东抗战期间和在北京工作期间,我宣传和学习过彭德怀同志的艰苦作风。当然也挨过他的骂,敬而远之吧。除工作外,我和他没有私人交往,也没去他家拜过年。在未揭发之前,我把他看成是毛主席的得力助手。有些东西是他个人的还是中央批准的,我没有考虑,反映出我嗅觉不灵,坏的当好的了……”

他的发言一结束,一位同志就表示出强烈不满:“罗舜初同志最大的问题是对自己的思想本质问题认识不行。军委扩大会议对彭德怀斗争,你对彭德怀一点不愤慨,到现在对彭德怀还是没点气愤,没有深恶痛绝,现在情感还没有转过来。老实说,连朱总司令都在这个斗争中跑不掉。你还能跑掉?”

执行彭、黄路线,反党、反中央、反毛主席是这次全会要求罗舜初检讨的重点,罗舜初说:“对彭的指示我传达了,也接受了。当时认为彭是代表中央的,是按照中央意图和国家财政经济情况搞的。我没有理解彭、黄是反党、反毛主席的,所以我执行了。如果硬要我说我是反党、反毛主席的,我可说不出来,因为我确实没有反,我也不能编造说反了。”熟悉他的人知道,他那股犟劲儿又上来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样硬,他这个人吃亏就吃在为人太耿直了”

有人说,海军扩大了的五年建设计划是经中央批准的,毛主席还给斯大林写信请求帮助。罗舜初和彭德怀都说计划大了,难道不是明显和毛主席对着干吗?

“主席给斯大林的信是我起草的。” 罗舜初把这个底亮出来,意在表示我能反对毛主席吗?

“只要毛主席签了字,就算是主席同意了。既然是你起草的,你后来还反对,更说明你是有意反对毛主席。”那位同志更有理了。

“后来的情况发生了变化,原来的计划已经不可能实现,我们要随着情况的变化而变化,这也是主席说过的。”罗舜初用毛泽东的话反唇相讥。

“你为什么不揭发彭德怀?”有人质问。

“有就揭发,没有也不能编嘛。”罗舜初回答。

“你和彭德怀接触那么多,就没有听到什么?”

“彭德怀同志要是每一句话、每一件事都反党、反毛主席,他还能到今天吗?我确实没有听到,怎么交代?”

“那你都听到什么了?”

罗舜初想了想,回答说:“1952年秋天,彭德怀同志和金日成对朝鲜战争有争议,都到莫斯科来,我当时随总理在苏联访问,但没有见到彭。后来斯大林说,真理在彭德怀同志这方面。1956年,我听×××同志说,彭德怀与朱可夫在战略方针上有争论,彭主张积极防御,朱可夫主张先发制人。”

“你这哪是揭发,是在替彭摆好!”众人齐声说。

“你们不是让我说听到什么吗?我听到的就是这些。”罗舜初不温不火地回答。

这样的回答显然不能令人满意。罗舜初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最后只好硬邦邦地回了一句:“他看中我什么了,那要彭德怀同志自己才能解释得了。”

“你不交代清楚也没关系,现在彭德怀还没有死,今后总会有人讲出来,到那时就不仅是罪上加罪了。”有人已经很不耐烦了。

“那好啊,趁彭德怀同志还在,把我的问题搞清楚,我也放心了。”罗舜初说。

对前任国防部长批判的同时,对新任国防部长应该抱什么态度,这是一个简单到连想都不用想的问题。

“林总在会上提出,‘导弹第一,特种兵第一’,你对林总的新方针抱怀疑,说不好理解,是不是?”

“我是说,搞导弹明确,抓民兵也明确,特种兵为主,是海军、空军、炮兵还是装甲兵?军委明确一下就好办,这怎么是对林总的方针抱怀疑呢?”

“林总出来主持工作,大家都很高兴,过去有病的,现在病都好了,都可以上班了。可你就没有对林总出来工作表示欢迎。”

“过去彭总对我很看重,我和他的关系还没有查清。这个时候马上又向林总靠拢,我怕别人说我投机,假积极,就没有那么热情。”

“投林总的机有什么不好!”

当时担任会议记录的罗广坤是跟随罗舜初多年的秘书。他平日里只觉得罗舜初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他认准的事,如果不能拿出充分的理由,是很难让他改变主意的。但万万没有想到,在这样一种狂风暴雨般的场合下,罗舜初会依然故我,倔强到这个程度。目睹了会议全过程的罗广坤向笔者回忆了历经几十年都无法忘却的这些颇具经典的对话后,万分感慨地说:“人们常说:性格决定命运,真是一点不假。都什么时候了,还这样硬,他这个人吃亏就吃在为人太耿直了,他这样硬顶,能有好吗?我们几个在场记录的秘书都替他担心。”

然而,在那个时候,实事求是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罗舜初的这些表现经过加油添醋后,到了林彪那里就完全走了样。林彪指示海军党委:“一定要清算罗舜初,搞得他心服口服,会才停止。”于是,原来准备只用5天时间来检查海军领导一级思想,结果仅在罗舜初一个人身上,就用去了整整16天。最后,尽管罗舜初心不服口也不服,会议还是通过了《关于罗舜初同志的主要错误和处理意见的报告》。报告中说,“彭德怀同志有计划、有目的地把罗舜初同志培植为他在海军进行反党活动的支持者” ,罗舜初“是彭、黄反党、反中央、反毛主席的右倾机会主义路线在海军的坚决拥护者和执行者”,犯有“严重的右倾机会主义错误”。罗舜初仅以书面形式对报告中的不实之处加以澄清之后,只说了一句:“可以上报嘛,有些问题以后再说清楚。”

“两个人的目光终于接触在一起的瞬间,罗舜初慢慢举起右手,向正在蒙难的老首长行了一个庄重的军礼”

1960年夏,中央军委在给海军的批复中说:“军委常委授权军委办公会议对罗舜初同志所犯错误作出决定,会议认为:罗舜初同志所犯错误是右倾机会主义性质的错误,根据批判从严处理从宽的方针,可以不给处分,调离海军,另行分配工作或送学校学习。” 罗舜初随即被免去海军副司令员职务,进入解放军政治学院学习。

两年以后,在研究罗舜初毕业后的去向和工作安排时,海军有人反映,罗舜初在政治学院学习期间表现不好,对于反右倾和1959年批判彭德怀的军委扩大会议这样的大是大非不表态,不适宜到重要部门,更不适宜担任领导工作。曾经指示海军要清算罗舜初的林彪,此刻却对声称不愿意投机的罗舜初有了新的看法,说罗舜初在海军工作是有成绩的。在总政治部主任罗荣桓等人的坚持下,军委分配罗舜初到国防部第十研究院任院长。

1966年“文化大革命”的狂潮席卷神州大地,已经调任国务院国防工办副主任兼国防部国防科委副主任的罗舜初在周恩来、聂荣臻领导下,正艰难地从事着两弹一星核潜艇的研制发射组织工作。

此时的彭德怀处境恶化到了极点。1967年夏,仍在坚持工作的罗舜初接到通知,要他出席批斗彭德怀的大会。罗舜初本可以借故不去,为了再看一眼相违已久的彭老总,他还是去了。当他看到彭德怀遭到侮辱和毒打时,唯一能做的就是紧闭嘴巴,坚决不呼喊一句“打倒彭德怀!”一类的口号。

1973年隆冬,罗舜初病倒了,在周恩来的亲自关照下,得以住进301医院治疗。

一天上午,一位老医生查房时看看周围没人,压低声音对罗舜初悄悄说:彭德怀得了不治之症,被移送到301医院看管治疗,就关押在对面那座楼里,下午做治疗时,将从这扇窗户后的楼梯经过。

啊!怀念已久的彭老总就关在对面的楼里,得知这个消息后,罗舜初脑际中立刻浮现出几年前彭老总被批斗时令人心酸的一幕。从那以后,他再没有见到彭德怀,也不知道彭老总的近况如何。如今有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他决定冒一次险,说什么也要再看一眼彭老总。第二天下午,罗舜初不顾严寒,披上棉大衣,提前站立在病房外的阳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楼的一扇窗户。约摸4点钟的时候,一个面容憔悴的老人在两个年轻战士的看押下,出现在那扇窗户后面的楼梯上。是彭德怀,没错,就是彭德怀!这时候,久不见天日的彭德怀向着窗户抬起了头。当两个人的目光终于接触在一起的瞬间,罗舜初不由自主地慢慢举起右手,向正在蒙难的老首长行了一个庄重的军礼。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彭德怀,此后,彭德怀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在窗户后面的楼梯上。

1978年12月22日,中国共产党十一届三中全会审查和纠正了过去对彭德怀所做的错误结论,彻底为他平反昭雪。1979年春,中央军委批准了海军党委关于《罗舜初同志平反问题》的请示。

当人们向罗舜初表示祝贺时,不知哪位同志冒出一句“这下好了,彭德怀的人总算都被解放了”。罗舜初立刻勃然色变,他纠正说:“谁是彭德怀的人?我谁的人也不是,我就是我!我和彭德怀同志之间完全是正常的工作往来,哪里有什么特殊关系。至于庐山会议后我为什么要那样做,原因很简单,一是这样对待彭德怀同志太过分了,不公平。二是我不愿意参加整人的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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